封面故事|打开“社会工作的想象力”，青年打工者可以去哪里

青年打工者的迷茫，不是从最近“躺平学”才开始的。早在18年前，在千千万万打工群体里，有一个叫大海的青年人也挣扎过。

2003年，在清华大学东门对面有个高档住宅小区，大海当时就在小区里当一名保洁员，每天与装修垃圾、餐饮垃圾打交道，晚上就住在小区楼里的地下室。活儿又脏又累，工资也少得可怜，但对大海来说，让他难受的不是这些，而是与其他人的“格格不入”。休息的时候，同事们会三五成群去逛街、上网和喝酒，但刚从农村里出来的大海性格内向，不想去逛街，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他对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三毛作品集》更有兴趣。尽管对学习隐隐有些兴趣，但大海没有敢踏进过清华大学，因为在他看来，他没有资格“进入”这所高等学府。但大海也没有放弃学习的机会，除了总是经常翻翻那本破旧的《三毛作品集》，他也在工作之余报了班学习电脑。

照片左下角第一位为大海

2003年非典期间，有天夜里，大海看见有一些穿着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在地下室发放传单和防疫物资。因为好奇，他主动打了招呼，了解到原来还有像协作者这样的公益组织在做这样的“好事”，在关心着像他一样的打工群体。虽然他也想像他们一样去帮助有需要帮助的人，但是大海感觉自己当时还没有这个能力，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下了当时他们发放的宣传单。宣传单上，大海至今还记得，是一个小姑娘怀里抱着一颗大芹菜，红扑扑的脸蛋露出灿烂的笑容。当时，为了表示对协作者的感谢，大海还鼓起勇气主动和女同事说话，动员她们一起做了贺卡，在协作者第二次去探访的时候亲自送给了他们。虽然没有和协作者建立起太多紧密的联系，但大海感觉他在协作者找到了一种归属感，也总想着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2004年春节，他辞去了保洁的工作，回到老家过年，但对未来想要干什么依旧是很迷茫。刚好在参加表哥婚礼的时候，他看到了婚礼的摄像师，才知道原来还有摄影师这样一份职业。当时还是懵懂青年的他以为这会是一份“轻松、自由”的工作，就开始在老家学习摄影，但大海心里也记挂着，如果学会了摄影，可以到协作者做拍照的志愿者，所以他在学习摄影的时候，也主动给协作者联系说以后学会了可以做志愿者。

2005年底，大海从老家回到北京，在一家婚纱影楼里做了摄影助理，也开始有了自己业余空闲的时间。他再次联系了协作者，和他们说，他想要像当年的他们一样，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所以大海开始参与志愿服务。

随着大海对摄影技术越来越娴熟，他想着是不是可以把这个技能也分享给更多和他一样的打工朋友，在协作者的鼓励之下，他开始用专业的方法和更多人分享——设计社会工作小组服务计划，为打工朋友开展摄影兴趣小组。一开始，大海对社会工作小组方法一无所知，但他通过向社会工作者请教学习，了解到计划中要有背景、目标、时间、行动计划等，同时还知道了写计划之前首先要先了解服务对象的需求，根据需求来确定目标。于是他又与志愿者（小组的服务对象）交流，了解他们的需求和想法，听取他们的建议。计划从一开始的几十个字的想法，通过实习生、工作人员的不断提建议，以及自己不断的修改，经过了半年多的业余时间完成。

在开展摄影小组前期，大海与志愿者一起动手制作海报，动员志愿者、工作人员参与小组，与工作人员模拟演练小组，一起动手制作活动道具，小组结束后开展评估等，这个过程中，大海已经慢慢意识和了解到从一开始这个小组就是工作人员、志愿者一同参与完成的，而小组也更加成为了志愿者之间交流分享的平台，而他也在组织活动和交流中与大家一起成长，也是社会工作专业理念“助人自助”的体现。

从2006年开始，大海利用工作业余时间在北京协作者参加文艺探访，排练民众戏等服务活动。其中参加了北京协作者《一个民工的美丽期待》民众戏剧的创作和演出，第一次和打工朋友一起将亲身经历在舞台上向学校、专家学者、公众等展示，并走进了北京长安大戏院、南京大行宫会堂、珠海大剧院，走进全国的不同高校进行巡演。慢慢的，参与志愿服务成为大海生活中必须要做的事情，并在这个过程中认定了自己真正梦寐以求的一生志业——社会工作，于是，在2007年，大海辞去了影楼的工作，真正投身社会工作。

2010年，除了参与社会工作服务，大海老师开始负责志愿者培育和实习生督导工作，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专门学过社会工作，虽然对新任务感到有压力，但大海觉得，“这是工作的需要，同时更是自己成长的最好契机，只有敢于去承担，才能真正的体会成长的意义。”，所以他接下了这个工作，并且将自己从受助者成长为助人者的经验也用于实习生的培育工作中。直到今天，从参与社会工作服务、志愿者/实习生培育到统筹管理，大海也已经成长为南京协作者社会工作督导和团队管理者，对大海来说，“社会工作就像黑夜里的路灯光一样，不仅照亮我前行的道路，同时在我到达一个人生的目标时，又会发现另一个前行的目标，将会一直指引我走完我人生的征途。”他也将指导更多的年轻人更好地参与社会工作服务融入到自己的生命历程中。

秀米

在这个快速变迁的社会中，欲望被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等文化极大地释放，疲于追逐安逸快乐的生活成为青年打工者们“想要而不可得”的伪梦想，尤其对于受限于受教育程度、技能、身体条件等处于弱势的青年打工者而言，当他们面对由社会快速变化带来的不确定性，如楼价持续保持高位、子女上学等问题，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空间就会被挤压到让他们难以呼吸，想要“躺平”而不得，又不得不被内卷进入更疲惫的追逐中。

流水线上，要求工人们持续长时间高效地保持同一个动作；APP系统里，要求骑手们更快地给消费者送到餐食……但青年打工者们在这样的要求下，却常常会感到“力不从心”， “我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和“我能干什么养活自己和家庭?”不停地在叩问着青年人的内心。

“在一座拥有10万人口的城市中，如果只有一个人失业，那这就是他的个人困扰。但在一个有5000万就业人口的国度里，如果有1500万人失业，这就成了公共议题。”[1]青年打工者可能不是真的想“躺平”，是还没有在这种挣扎中找到前行的路。对于每个处于迷茫的青年打工者来说，像当年的大海一样，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时代的潮流裹挟着不断地往前走。

但幸运的是，大海遇到了打开他世界的一束光，有了“社会工作的想象力”，通过社会工作的实践，他不仅开始理解自己的生活处境，还参与了行动，成为改变影响他及群体背后的这股力量。是什么改变了大海？是在非典期间递送到他手上的那一页宣传单，是他鼓起勇气面对现实的生活和理想渴望之间的冲突，是他在社会工作者的鼓励下参与行动改变自身及其群体命运的尝试。

和大海一样被社会工作“感召”的还有协作者学堂的两位学员。2020年9月，在广东打工12年的冬英，在北京打工超过20年的艳艳，通过面试成为协作者学堂一期学员。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学习社会工作，参与社会工作服务实践。社会工作首先作为一种专业方法，协助他们回看个人生命历程对他们的“塑造”，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作为群体的一员曾经的“困境”。

“如果我现在放弃了，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情，可能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这样的人生对我来说可能并不完整。”冬英谈到学堂对她的影响。

不仅对于个人，社会工作作为一种方法，对学员所在的家庭社区也会产生深远的影响。“通过学习社会工作视角下的‘依恋理论’，我理解到建立一个好的依恋关系能为孩子的健康成长提供一个安全可靠的基础，让他未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也能保持必要的信心。”学员艳艳分享社会工作的学习对她改善和她儿子曾经相对糟糕的关系起到了正向积极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们也将把社会工作作为一个专业的职业，和大海一样投入到改善弱势群体处境的工作中，通过集体行动改变导致困境的条件和环境。

[1] 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上海,2005.

主　　编：李  真

执行主编：潘  愉

撰　　文：潘  愉

版式设计：贾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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